2011年12月7日 星期三

Q&A: 基因‧夏普:半島電台專訪這位沈靜但在非暴力抗爭議題上影響深遠的學者


自從1960年以來,基因‧夏普先後完成超過十二本關於非暴力抗爭的書[圖版出處]



基因夏普,一位謙遜、現年83歲的老知識分子,因推動非暴力抗爭而享譽於世。

夏普的《從獨裁政權到民主制》是一本教你如何推翻獨裁者的指南,它首版發行於1993年,已陸續被轉譯為24種語言。從緬甸到波士尼亞,以及今年二月在開羅的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抗議者們彼此傳閱夏普這94頁的手冊作為他們推翻獨裁者的指導書。

對許多暴君而言,夏普的書是個威脅。委內瑞拉的總統,于果查維斯(Hugo Chavez),曾經譴責他的著作。在2008年,伊朗政府曾經製作一段動畫影片,指稱夏普是CIA幹員,在白宮與約翰麥坎和喬治索羅斯親切交談。

根據一封由大馬士革的美國大使所發的越洋電報──稍後被維基解密揭露──敘利亞的異議分子將閱讀夏普的著作當成訓練非暴力抗議者的教材。另一封被揭露的電報發於2007年,內容顯示緬甸高層認為夏普的部分企圖是「打倒」這個國家的政府。

他在1953年抗議為韓戰而施行的徵兵制而入監,1989年他親眼見證中國的天安門事變,之後1990年代他偷偷跑到緬甸反抗軍的陣營裡。

如今,年老體衰的夏普住在東波士頓的城鎮住宅裡,住處同時也是阿伯特愛因斯坦協會的所在地,這是一個研究非暴力抵抗的非營利組織。

夏普的主要觀念是權力來自於被治理者的順從──一旦這樣的順從被漸次破壞,暴君就可以被推翻。在與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記者羅珊娜賀蕾斯(Roxanne Horesh)與山姆波利爾(Sam Bollier)的訪談裡,想法實際的夏普告訴我們何以獨裁者無法抵禦組織良好的非暴力抵抗。

是什麼首先讓你對非暴力抗爭感到興趣?

當我還是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大學生時,這個世界真算是一團糟。第二次世界大戰還鮮明地留在我們的記憶裡,而原子彈算是新聞。歐洲人的殖民主義遍布世界──他們認為他們擁有世界的其他部分,因此他們也就自己把它給瓜分掉了。

暴力產生了許多大問題。暴力只會摧毀,而不會創造事物,而人們需要一些抗爭的手段。我開始知道有所謂的非暴力抗爭,但我對它並不很了解。相關的文獻在當時非常不足。

你已經在非暴力抗爭的領域裡工作數十年了,你的觀點是如何從你最初的研究開展而來?

最初我以為為了運用非暴力,你必須先相信非暴力,將它當成倫理或是宗教原則,但是稍晚我發現這並不真確。這個轉變開始是來自於精神上的威脅感──我的天啊,他們竟然不把這當成信仰,就像是他們應做的一般。

但是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優勢,因為人們不用一定要先變成和平主義者,才能學會使用這種抵抗方式。而且我也了解到這種抵抗方式早已被實行了幾個世紀。不但一般人都可以做到──並且也在世界的不同角落被實行。

為何你認為非暴力抵抗比暴力抵制要來得有效?

暴力並不總是那麼有效,如果你知道有多少戰爭持續了多久,以及每場戰爭不是這方輸就是那方敗。戰爭是使歐洲殖民主義成為可能的主要因素之一。

在許多[非暴力抗爭]的案例中,許多人像是甘地(Gandhi)─他不斷挑戰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大的帝國,並且讓英國退出印度。此外還有許多例證,但是我們對這些抵抗的類型卻知道得不多。

你曾經說過比起愛好和平的群眾,有軍事背景的群眾更能理解你的想法。你可以闡述一下你的意思嗎?

一開始這對我而言滿驚奇的。有時候我會被邀請去對和平主義團體演說,而他們總是讓我吃到苦頭,因為我說的是實用性的非暴力抗爭,而他們則一直在談信仰非暴力的道德原則。

但是當我向有軍事背景的群眾演講時,他們都了解內容,因為他們曉得戰略與戰術是怎麼回事。這些人真的相當認真地看待它,直到今天狀況依然如此:我1993年的書《非暴力行動的政治學》在幾個國家的軍事期刊上得到相當善意的評論。這是當初大家所意想不到的。

你寫了很多關於戰略與長期計劃在成功的非暴力抗爭中所佔的重要性。在這方面,你對佔領華爾街運動(Occupy Wall Street movement)有什麼想法?

他們並沒有任何特定的訴求或清楚的目標。這並不像,舉例來說,很多年前發生在阿拉巴馬州的聯合抵制巴士運動──當時大家就是以徒步、搭便車或搭計程車而不坐巴士。他們的目標很清楚:打破巴士上的種族隔離政策。

 [佔領運動的]抗議者並沒有一個清楚的目標,某種他們可以實際達成的事物。如果他們以為光是停留在某個特別區域可以改變經濟體系的話,那麼他們恐怕會相當失望。僅僅抗議本身能夠成就的事很少。

那你可以給佔領運動什麼樣的建議?

我想他們需要學習如何實際地去改變那些他們不喜歡的事物,因為單純坐或逗留在某個地方是不會改變或改善經濟或政治體系的。

阿拉伯之春運動在一些國家已經變成暴力了。你認為轉向暴力會在這些國家損害擺脫獨裁體制的努力嗎?

正是如此。我們可以從其他例子清楚地得知。例如1905[在俄羅斯]的革命試圖擺脫沙皇獨裁政權。當時那裡的人民已勝利在望。軍隊在叛變的邊緣,許多士兵已經拒絕服從射殺非暴力群眾的命令,就類似敘利亞的情況一樣。

非暴力手段將增加你讓軍人拒絕服從的機會。但是一但你投向暴力,軍人就不會叛變。他們將忠於獨裁政權,而同樣的政權也有很大的機會繼續維持下去,就如同1905年的俄國革命一般。[這次革命]在當時原本可以很快地成功,但是布爾什維克分子卻刻意將非暴力的大罷工導向暴力起義。這也意味著讓軍人在這段時間「首次」服從軍令。後來也使沙皇能夠持續鎮壓,並讓這個體制延續了另一個十二年。

你曾經說過領導能力在非暴力抗爭中很重要。但是若我們觀察像是埃及,或是1979年的伊朗,一開始他們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領導者。非暴力抗爭能夠在沒有領導者的情況下成功嗎?

這可以成立,有時也確實如此。但是在這些案例裡,人們需要知道是什麼讓它成功,以及是什麼使它失敗。

如果他們缺少強而有力的領導者,有時候這可以是優勢,因為這樣政權就無法真正地藉由逮捕或殺害領導階層來控制局勢。

但是如果你要沒有領導者而這麼做時,你必須做得很有技巧,並且曉得你在幹嘛。如果你傳達訊息,關於什麼是必要的,列出「要做什麼與不要做什麼」,而且每個人都了解,那個這樣的抗爭就有很大的成功機會。如果你對你要做的事情沒有起碼的理解,那你將不會贏得任何東西。

從埃及革命開始,媒體就把埃及人起義和你的作品連起來。對此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如果我的作品有點影響力,我會很快樂。不過我不奢望這個,我無從證明,也大都順其自然。還有其他人也都持續在作這樣的工作,也持續地在著述。

至於那些真正在進行抗爭的人們,他們才是值得被歸功的人物,而不是我。

你對於自己的書《從獨裁政權到民主制》被放在穆斯林兄弟會的網站上好幾年有什麼看法?

我很榮幸。我知道在那些奮不顧身進行著非暴力抗爭的人物之中,有些人是穆斯林。我的書中有一本引言是由阿布杜勒拉赫曼瓦希德(Abdul Rahman Wahid)寫的,他當時帶領著世界最大的穆斯林組織。此外,在甘地的時代,在不列顛印度的西北邊境省份,阿布杜勒蓋伏(Khan Abdul Ghaffar Khan)在這裡發起運動,他是個十分勇敢、老練而精明的穆斯林,是當地非暴力的抗爭的領導。甘地曾說過西北邊境穆斯林運動的領導能力優於印度的印度教徒。

大眾正逐漸地驅散那些關於穆斯林的某些荒謬刻板形象,對於世界其他地方的民族也是如此。

你曾經從參與非暴力抗爭的群眾裡學到什麼嗎?

喔,我試著把握任何學習的機會因為他們完成了常被大家認為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已經證明了一般民眾是有可能維持非暴力的紀律,保持他們的勇氣,並在壓迫下繼續抗爭。正如甘地總是說「放下恐懼,切莫害怕。」我自己常常覺得這實在有點天真,對方可是有著槍和軍隊的不列顛。

但是特別是敘利亞的人民,以及其他國家也是如此,或許像是埃及或是突尼西亞等等他們全部他們一直都相當地勇敢,而這樣的勇氣值得大力地讚揚。這些人才是赤手空拳在進行運動的人。

你認為哪些人在目前可算是抵抗的大思想家?

我不太確定。有時候某些人在領導運動方面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們卻沒有獲得應得的聲譽。他們終其一生未如甘地般著名,但如果這讓一般人知道他們也可以做到,了解到人民的力量是巨大的,那這也沒什麼不好。

一次抗爭並不總是能夠成就事業,有時候你得有兩個、三個、四個到五個連續的抗爭才行。這就像是戰爭,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持續了幾年呢?戰勝並非一蹴可及。有時人民輸掉第一場戰鬥,然後明白到他們要加強自己,[了解到]變強需要什麼,以及要如何才能更勇敢,當他們第一次中槍而沒有逃跑後,他們將會更有技巧地勇往直前。

阿伯特愛因斯坦協會目前在做什麼?

我們對非暴力抗爭的本質進行研究,準備教育材料,以及指南的轉譯因為他們如果沒有翻譯得夠精確,事情會變得一團糟──以及滿足來自新的抗爭所帶來對這個議題的持續關注與其送來的訂購單。

除了你的工作以外,你還有什麼嗜好?

我在我家還有後院種了各種花草,而且我有一隻小狗。我曾經有養大狗,大麥丁──約有三、四隻──他們真是令人驚奇的生物。狗和寵物,動物以及花花草草和類似的東西──我藉此來放鬆自己(unwind my head that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