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5日 星期日

[轉譯]原住民族護照在厄瓜多宣告民族自決權/Manuela Picq and Marc Woons


基丘瓦族護照的封面(Photo © Manuela Picq)

 
(本文轉譯自:Manuela Picq and Marc Woons, Indigenous passports assert self-determination in Ecuador, IC Magazine, 2015.10.23,轉譯後經出版社同意。感謝IC Magazine雜誌編輯部。)




在2015年10月12日,原住民抵抗紀念日(the day of Indigenous Resistance,譯註一)當天,關坦貝爾(Carlos Pérez Guartambel)以一紙基丘亞族(Kichwa)護照入境厄瓜多。他的行動讓移民局主管們感到困惑「我們先前從沒看過這樣的護照。」稍後不久,他們決議這個護照「不是有效的證件」。

關坦貝爾是一位原住民律師與厄瓜多基丘亞族聯邦國的主席(The Confederation of Kichwa Peoples of Ecuador, ECUARUNARI,譯註二),他援引厄瓜多憲法為他的基丘亞族護照申辯。他論道「憲法第一條確立了厄瓜多是個多民族國家,並且有超過二十條以上的條文承認集體權。」並且堅持發行護照是原住民族自治與自決權利的核心面向。

移民局主管不知道該怎麼辦。僵持了三十分鐘後,官員同意蓋丘亞族護照是一種身份辨識的形式,在關坦貝爾的入出境單(immigration card)上蓋章(不是那張護照)並且允許他進入厄瓜多。


不過幾個小時後,厄瓜多國家官員反悔並且否決基丘亞族護照的有效性。這可見於一段由內政部出入境局發布的影片裡。內政部長塞拉諾(Serrano)在推特上嘲弄這張蓋丘亞族護照是「異想天開」,還貼出一張合成版的護照,頭像欄換成卡通人物。外交部長也跟進,社群網站一下湧進來自官方對於原住民政治權威的挑釁與嘲弄。

pic.twitter.com/kMZR7uMuAL
(譯者不負責翻譯圖中部長說的話:這個由關坦貝爾拿出來的夢幻護照為他贏得了這個[卡通]角色!不錯笑!


政府的挑釁態度反而提示了原住民護照不只是無效的空想行動。相反地這些護照乃是自決權的法律行動。因此使用基丘瓦族護照入境厄瓜多標示了泛安地斯原住民族在政治上的一個里程碑。


基丘亞族護照
 
這也是原住民族首次在厄瓜多發行官方護照。原住民運動人士也將這次事件當成是自決權的一次勝利。媒體以全國新聞的版面大幅報導關坦貝爾於10月12日抵達時手持護照的樣子。稍後的下午,厄瓜多基丘瓦民族聯盟(ECUARUNARI),一個由18個原住民族建立於1972年,代表14個不同民族的組織,在基多(Quito,厄瓜多首都)集會並且發出300份護照,其中一份交給基斯培(Salvador Quishpe,譯註三),孟若那與欽奇佩的亞馬遜省(Amazon Province of Morona-Chinchipe)首長。在頒布護照的儀式裡,基丘亞族領袖堅定地說原住民族護照就和先祖的醫學、文化受容教育與原住民族正義一樣有效--何況這些都是厄瓜多自己承認的。

基丘瓦族護照本身代表了原住民族的哲學與政治。它的封面是一個印加十字(Chakana),這個千年的安地斯十字帶表了複雜的宇宙觀,周圍環繞著克丘瓦與西班牙文字—「Plurinacional Kawsaymanta」及「Beyond colonial borders-resist and resistance will make you free.」(超克殖民的境界線-反抗,為了你的自由而反抗。)



基丘瓦族護照的封面與封底(Photo © Manuela Picq)

護照的背面是厄瓜多基丘瓦民族聯盟的旗幟與安地斯宇宙圖的標誌,旁邊排列著18位創立該組織的人名。「一個民族若忘記自己的過去,那個民族也就失去了未來。」翻開內頁,首頁引用了國際勞工組織記載著自決權的169號公約與聯合國2007年的原住民族權利宣言。聯盟的印章核效該護照與持有者身份。

 
基丘瓦族護照的內頁(Photo © Manuela Picq)


每一頁的底圖都有歷史領袖人物的形象,例如卡特里(Tupak Katari)、里奧(Manuela León)、卡庫安構(Dolores Cacuango)與鞏多(Lázaro Condo),以及他們的格言,均以基丘瓦文與西班牙文並列。封底內頁有行字提醒我們原住民族構成世界約5%的人口,並且對這個世界約85%的生物多樣性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

基丘瓦族護照本身呈現出安地斯民族的獨特宇宙觀;不過它在與原住民族護照有關,更大的原住民抗爭裡也被當成是正面對抗殖民國家的行動。

 


原住民族護照對抗國家邊界

今天的基丘瓦族護照呼應著原住民族護照的議題,2010年,澳洲的原住民臨時政府(Australia’s Aboriginal Provisional Government, APG)發行他自己的護照給來自斯里蘭卡的政治庇護尋求者,等於是正面反對澳洲聯邦政府拘留這些來自「印尼孔雀港的難民」(Merak Refugees),因為聯邦政府這麼作是刻意拒絕履行1951年聯合國難民公約(1951 UN Refugee Convention)的國際義務。原住民族護照的發行不只譴責無人性的澳洲難民政策,同時也在外國移民與被迫離開自己土地的第一民族間建立連繫。護照也表達了原住民族的政治權威性並且不承認國家律法是唯一的主權力量。

克丘瓦族護照的發起最初也是錨定在一個與移民政策有關的特殊案例。這個構想起於關坦貝爾的伴侶在去年八月簽證忽然被撤銷並被指控「參與政治活動」,而她則因此面臨驅逐出境。馬內拉‧皮克(Manuela Picq),一位法籍巴西記者與學者在那場8月13日的和平示威活動裡與關坦貝爾遭到毆打與逮捕,隨後還被當成非法移民拘留。她被驅逐出境部分是因為審查,部分則是因為該國對原住民領袖的長期政治仇恨。原本的構想是要給皮克一張基丘瓦簽證以讓她進入原住民的領土,後來演變成製作出一張克丘瓦族護照通行一個聲稱受到官方認證的多民族國家。

2008年的憲法界定厄瓜多為多民族國家,同時也確立了普遍公民權的概念,並且保障自決的集體權。總統拉斐爾·科雷亞(Rafael Correa)甚至在2015年聯合國總大會裡宣布他自己反對國家邊界與排除移民的移民政策。然而,實際上厄瓜多的原住民族一直被強制遷出他們自己的領土,且移民政策不斷地被用來消音並審查政治異議者。

在澳洲,原住民帳幕大使館(Aboriginal Tent Embassy)的梭柏(Robbie Thorpe)曾提到殖民國家的偽善手段,即對著一塊它從未合法行使過法律主權的土地宣稱其具有否定政治庇護的權力。移民在今天面對的是這樣的種族主義與帝國主義政策,而這些在過去幾個世紀中也同樣用來剝削原住民族。在厄瓜多,關坦貝爾宣告他的民族有權頒行護照來鞏固原住民族與非原住民國家所共享的主權。不論是在厄瓜多或是澳洲,頒發護照的權力都是在挑戰國家定義的邊界。 

 

護照:主權與自決權之間的孔隙

 
作為一種外交行動,基丘瓦族護照招喚出原住民族護照在加拿大與美國的長期歷史。在1923年,而這或許也是第一次豪德諾索尼族(Haudenosaunee)護照的使用被承認,該族的統領德斯卡汗(Deskaheh)從現在的加拿大海龜島穿過大西洋,企圖推動豪德諾索尼族國族主義。他的目的地是位於瑞士的國際聯盟,在那裡他遊說各國代表承認他的國族,這樣他的族人才能夠受到保護,因為當時的加拿大政府處處干涉他們的事務,直接違反了「兩排貝殼串珠條約」(Two Row Wampum Treaty)與其他國際協議中建立的原則。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不過儘管受到加拿大與其盟邦如英國的激烈反對,尼德蘭當時仍堅持將德斯卡汗的請願書上呈給國際聯盟,否則他的發聲恐怕連被列入考慮的機會都沒有。與這類似,在1977年,尼德蘭支持國際承認德諾索尼族護照的呼籲,同樣也受到了其他來自國際性的強硬反對。不過在當時,有28個國家同意接受德諾索尼族護照,雖然在近幾年因為一些國家(包括尼德蘭)立場改變,數目已經減少。

德諾索尼族護照在2010年成為關注的焦點,當時該族的伊洛魁聯邦袋棍球隊(Iroquois Lacrosse team)試圖用這個護照參加[於英國曼徹斯特舉辦的]袋棍球世界錦標賽。由於英國政府拒絕承認這個由六個民族聯邦頒發的護照,即使後來美國國務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介入協調此案,這支球隊還是錯過了錦標賽。由於沒辦法用他們自己的護照回加拿大,這個代表隊最後先坐班機到紐約州匹茲堡,再開車回加拿大境內。2015年,伊洛魁女子袋棍球隊重申他們她們對於原住民護照的立場。這支德諾索尼19歲以下女子袋棍球隊(The Haudenosaunee under-19 women’s lacrosse team)退出該年國際袋棍球總會在蘇格蘭愛丁堡舉辦的U19女子世界錦標賽(FIL U19 Women’s World Championship),因為她們被禁止使用伊洛魁六族聯盟(Rotinoshonni)發行的護照。

這些努力只有有限的影響力,在當代世界政治裡,原住民權力的促進與承認主要戰場在於將自決權予以合法化。六族聯盟指出自決權的概念可回溯自17世紀時他們與荷蘭簽定的第一個條約,名為Guswhenta,或稱「兩排貝殼串珠條約」。同樣地,克丘瓦民族聯盟決定將國際勞工組織169號公約與2007年聯合國的原住民族權利宣言列入基丘瓦護照時,也是要提醒這些國家他們有義務要在此時此地遵從原住民族自決。
 
其中關鍵問題在於護照在今日世界中的實際意義到底是什麼。它們不只是旅行文件,也表達出國族身份與一個人在這個由民族國家構成的國際社會裡處於什麼位置。在這個意義上,這些原住民族才要發行護照,以此抗議那種為了在國際旅行,就必得持有殖民國護照的義務。它們也是一種重要手段,讓廣大眾多的民族用以證明並表達他們的公民權乃是一種由外部建制關係所構成的形式。法律或其他專研自決權的學者告訴我們,這種來自國與國之間的外部認可與相互施壓一直是自1945年以來,何以原住民族的主張,至少是在美洲、紐西蘭、澳洲,能夠持續獲得力量的重要原因。

正因如此,基丘瓦族護照具現了原住民族爭取政治承認的重要奮鬥。這不是虛晃一招。相反地,它是種法定主張,有力地對抗著數個世紀來的殖民主義。這也正是種民族自決權的實踐。 




關於作者:

馬內拉‧娜維勒斯‧皮克(Manuela Lavinas Picq)是研究國際關係的學者。她是厄瓜多聖法蘭契斯卡基多大學教授,目前也是柏林自由大學(Freie Universität Berlin)desiguALdades.net的研究員。

馬克‧伍恩斯(
Marc Woons)是位哲學家,他的著作重心放在當代原住民族與主權國家間的關係。他目前是比利時魯汶大學,政治哲學魯汶研究中心(Research in Political Philosophy Leuven (RIPPLE) Institute at KU Leuven)的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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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一:原住民抵抗日(the day of Indigenous Resistance),原本是紀念哥倫布發現美洲的日子,後來更正為以原住民族的反抗為紀念主體,節日也隨著不同的美洲國家而有不同名稱。其中委內瑞拉與尼加拉瓜即定為原住民抵抗日。

譯註二:厄瓜多基丘瓦族聯邦國(The Confederation of Kichwa Peoples of Ecuador, ECUARUNARI),創立於1972年,成員以蓋丘亞原住族為主。基丘亞族(Kichwa)是厄瓜多說基丘亞語的民族,他們本身也是南美庫斯科族的一部分。

譯註三:薩爾瓦多‧基斯培(Salvador Quishpe)是厄瓜多的首位原住民地方首長,為薩拉古羅(Saraguro)族裔。他曾擔任厄瓜多原住民族聯盟 (CONAIE)的主要領袖,以及厄瓜多國會議員。

譯註四:豪德諾索尼族曾為歷史上強大的美洲原住民族聯邦,又稱為伊洛魁(Iroquois),居住在北美洲東北方,範圍橫跨美國與加拿大境內。